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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的月光照进来》》
马牛  (2003-06-28 23:27)

    《城外的月光照进来》

    1
    我记得城外的日子。
    2
    道路两旁贴满标语的树干,树上穿梭自如的果实,瞬间盛开凋谢再盛开的野花,花丛中小解的妇人。我记得妇人背后偷窥的贼。他手握一根悬空的手杖,手杖忽长忽短,一头指向天空掉队的飞鸟,一头指向地面仰视的昆虫眉心。疲惫的妇人小解之后久久不愿起身,直到一小队蚂蚁顺着光洁的小腿爬上她的尾骨。
    妇人的尾骨上刺有和尚图案的刺青。核桃大小,团扇状,栩栩如生。我记得两只蚂蚁爬至和尚阳物的场面,还记得它们在阴茎口儿调笑的情形。
    贼把手杖的一端指向妇人尾骨处团扇状的刺青,另一端指向附近草丛中的枯井。长度不定的手杖在妇人的尾骨和枯井之间无规则地伸长,缩短。枯井旁的小路尽头,一队点状的士兵踏着正步,悄悄逼近。我记得一位面色苍白的年轻士兵胸口的徽章。透过它,我看到爱情,钱币,一时的赌气,或,与生俱来的血性……
    贼抱着妇人借助手杖滑入井底,交欢至高潮时,年轻的士兵们已经已经在地平线那边的桃林午睡了。
    3
    我记得城外的月光,城外的雨。我听过月光落在雨上,雨又落进花蕊的声音。那声音是如此地摄人魂魄,以至于农夫们驾着自制的机动车,突突作响地返回村庄,我都不知道。很快,他们就吹灭各自的油灯,收藏起共有的村庄。因为他们,我在黑夜的平原上迷失得太久,太久了。我一次次被废弃的劳动工具绊倒,划伤,一次次在他们养育的植物中睡去,醒来。
    我梦到脏兮兮的女巫,梦到人们为她挖掘的池塘。我梦到池塘表面一指厚的苔藓,苔藓下面被女巫囚禁的过路天使。天使的身体都残缺不全,经过常年累月的囚禁生活,她们学会了相互残杀和自残,并从中汲取极大乐趣。单独的、不计其数的小腿、脖颈、小臂,在粘稠的水中悬浮游移,纤细的血丝划出或热烈或凄美的水中路径。
    我梦到年老的将军,将军脸上皱纹一样密布的伤疤。我梦到他隐隐作痛的雨季,他雨季中的柴米油盐和刀光剑影。将军的雨季漫长而无望,武器呈现斑斑锈迹,地图、军装、战旗皆遭虫蛀;可能在纸牌和女色中沉迷过久,士兵们的神经变得恍惚,他们不再起哄着当众作出下流动作,不再为一张牌的牌面打得头破血流,而是蜷成一团作婴儿状,依依呀呀地重温母亲怀里的陈年歌谣。
    4
    只要风还在吹,沿着任意一缕风的方向,就能走到其它城市。城市自我繁殖的速度是如此地快,以至于所剩无几的庄稼、村庄、山谷河流,像被城墙圈起来的一个个人造风景区。这样的风景区内,我曾在无数座城门前徘徊踟蹰。城门又高又厚,上面贴满了通辑流蹿犯的讣告,讣告上的面影和文字因长期的日晒雨淋,都已模糊不清,看上去无异于皱巴巴的白色纸张。每扇城门上都贴满了这样的白纸,经过时,它们都在我城外的风中哗哗作响。在这种声响中,我来回奔波于各个城市的大门。我在选择,在作决定。我想,不用多久,我将告别城外的日子,我将在某一缕风的推动下,进入随便哪一座城。
    5
    雨中的坟场,我碰到了死者们。它们在嫩绿的青草下沉沉入睡,鼻息经由草茎,叶片,再由叶片传递给自天而降的单独的雨滴。我觉出,死者温和的鼻息为减缓雨滴滑落所作的努力。它们的鼻息此刻正以一粒砂的直径为单位,自下而上地作用于上方的来物,托举,舒缓地,一浪一浪地托举……现在,它们是死者们的最爱。
    不幸地,这三月的坟场,我见到了雨中送葬的新娘。她红色旗袍长长的下摆,在裸足的牵引下,拖着一地的泥泞。斜阳把她下额的喜悦和眉心的沮丧同时展示给我,展示给每一位泥泞下的沉睡者。也许一个下午的时光,不足以让她送走新生的雨滴托举者,也许,最佳的送葬时机并未到来……此刻,我看到的只是她身旁纷飞的冥币,她涩涩流转的水样眼波,雪白的领口,红布细细包裹的衣扣以及袖口密密的针角……
    6
    从一位新娘抵达另一位新娘,需要路程,运气,外加一点小小的委屈。
    我忘了自何时起,开始向伊的方向跑。伊在某座房屋的瓦楞草上卡着秒表,神色慌张,坐立不安。伊的身旁,是备用的绳索,挂钩,一些止血的物品。下面,是她装饰一新的嫁车。秒针在疲于奔命的喘息声中精确地指向
    伊指定的数字。她伸长脖子,看到我挥舞的手臂。绳索送下挂钩,一个洞和一些汹涌而出的血,把我带上屋顶,带到她身体的一侧。拥抱,吻,性爱,就这样,我们频繁地从一个屋顶转移至另一个屋顶,从一片屋顶转移至另一片屋顶。在屋顶和屋顶的转换更叠中,我们不可避免地打扰了城里的诗人,厌世者,神秘主义者。他们常年累月生活在屋顶,与麻雀鸽子作伴,和风雨月光为伍。
    7
    锁匠的阳台,妩媚的仙人掌,公园里的灯塔,店铺里的哈欠。有人钓到她行走中的丝袜,有人在楼顶撒着灰。城市一泄如注地睡去,又在声色犬马的梦中醒来。时光的铁蹄,婉约的情欲,只为即将失去的记忆最后一次日久弥新。
    8
    让院长带你去参观那人造仙境,让食堂的勺柄拨响你的初恋情弦。久违的小姆指勾一勾,勾到新款的裙边,勾到煤气暴躁的火舌。
    让土地局的大胡子带你去采摘新品种吧,让他带你去溜哒。
    9
    伊说,哪儿也别去,不准出城,不准出单位。伊说,我们得适应越来越小的活动范围,我们不能无限制地四处走动。
    我注意到:伊的体息,正以我们的小屋为圆心,以这城市的半径为单位,日夜不歇地,扩散着。
    10
    门房花哨的老头子,一天到晚捕蜻蜓。生物系的学生,友情支持。蜻蜓怎么会有捕完的一天?隔三差五的雨,三步两步的水坑里,满是蜻蜓的幼虫。生物系的学生,联合体育系的学生,终于在小黑板上公开向蜻蜓宣战。
    门口钉鞋的外乡人,开始出售冰冻的油条豆浆,戏迷用以聚会的书店,有推土机驶出,熟肉店的实习生,底裤改抹布。
    门房花哨的老头子,友好地向你挥挥手。次日正午的人造日食等着你,操场后面的小树林等着你,思想的姑娘等着你,X染色体等着你……
    11
    学校围墙的正反两面,垂直生长着斯兰德的西红柿,美由娜的毛豆角,伊诺维奇瑰丽的紫茄,以及,希鲁琴尼矮小的向日葵。人们一支起它们的果实,果实们就飞快地从一个支架跃向另一个支架。今年的夏天来得过早,小黑板上,发育的果实已向女生宣战。
    12
    穿过中文系,爪瓜语系,绕过未来学系高高的门楼,再走五十米,站在附属幼儿园窄窄的塑料门口,你就能望到我们的小屋,望到我那左手捧书右手洗锅刷碗晾床单的伊。
    13
    伊抢走我的阳台和信仰。她说,不准出门。你在客厅活动,我洗衣服,阳台归我。
    记得好几个夏天,我都在客厅度过。长期不出门,门上的锁孔蛛网尘封,门外的春联自然破裂后,被风吹得哗哗响,也无法修补。我在深夜,月光无法到达的客厅,一次次神情恍惚地望向阳台,望向阳台上沉睡的伊。晾衣架上的格子床单在她肚子上方飘扬,打满补丁的丝巾扭来扭去,扭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四月就闲置的火炉里,电扇的轴承无声地自转。
    14
    客厅的砖墙,砖墙里密封的电线,电线连接电器,电器又连着客厅一言不发的男主人。主人踩着花盆,修好牡丹形的吊灯,又趴着月桂形的饭桌,去端荷花状的碗,最后,最后去坐仿仙人球的搪瓷马桶。把头伸出马桶旁的小窗,向楼下张望,时不时就碰上来自南方的修锁的,换茶壶盆底的手艺人。他和艺人们聊天,聊不同地域的饮食,女人,穷人,富人。他把成串的钥匙扔给他们,把完好的锅碗瓢盆扔给他们,并以友人的名义,向其致敬。感谢艺人们陪他聊天,陪他度过一段段本应枯坐的客厅时光。
    伊在阳台上摆弄她的秒表。她在计算太阳从远处的楼顶移到对面的楼顶花费的时间,风从对面楼顶吹过来,又把床单吹到她脸上所花费的时间。伊就是这样花费着她的时间。日日夜夜后,她陷入了未知学领域的沉思。
    15
    选择一座城,一个单位,一套房子相互囚禁。我们失去城市和单位,心甘情愿地被对方困在客厅,阳台。她每天用绳索把钱放下去,再吊上蔬菜,肉,面粉,盒饭。她把阳台定时地变成厨房,并在其中挥汗如雨。
    16
    我们终于又坐在一起了,不过,这次是在床上。我们接吻,长长的吻。她说,现在的活动范围不再是客厅和阳台,当然,也不是卧室。床!这一张床。在这床上与爱人共度后半生,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她扔掉她的秒表,又是长长的,窒息的吻。
    我知道我永远地失去了先前的乡村城市单位客厅和信仰,我知道,我得到的,并不只是一张床,和一个摩拳擦掌的女子。
    17
    床上的日子,就是姿式的日子。我们强迫自己的肢体,摆出成千上万种姿式,以获取存在的乐趣。但姿式再多,也是有限的,我们穷尽此种乐趣后,一同迎来了全部身体无法合二为一的痛苦。这痛苦像成堆的蚁蝼,蚕食着我们的心。我们发现舌头口腔、阳具阴户原是如此地差强人意,微不足道。面对吊上来的食物和移到床侧的抽水马桶,我们羞愧难当。绝食。抵制大小便。
    18
    城外的月光照进来,雨,还有雨,淅淅沥沥的雨……
    现在,她已无法忍受我不断扭动的脖子,我也厌烦她嘴唇的张合,眼睛的眨巴。我们羞怯地把床单裁成布条,深情地作用于对方的身体,以限制其器官独立的活动。
    19
    相互协助着,提示着,把各自的二十根手指脚趾都用绷带单独地固定在与手指相仿的竹板上,再用与手掌相仿的竹板二次加固;无需二次加固的是小腿大腿腰部和脖颈等部位,但首次加固时须缠双倍厚的绷带;无法借助工具加固的头部使人无所适从。这无所适从,令两位当事人倍感绝望。但绝望很快就会疲惫,疲惫后,他们又满怀身体无法合二为一的生的苦痛,把心脏的部位向对方贴近……
    20
    一个场景不断缩小,收紧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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