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耀升

小說由回想起頭的《縫》開始,由渺小的,追求單純夢想的《螳螂》接手,懷抱夢想的人試圖與這個冷酷的世界對話,於是他《敲門》。始終得不到回應的他召喚虛構的力量,轉化並掩蓋這個世界的醜陋與缺陷,在彩虹下的海市蜃樓中投射出一磚一瓦的《暘城》。

所有的痛苦都源自最先的墮落:夏娃垂涎智慧之果。如上帝所言,智慧開了眼也帶來煩惱,儘管上帝留給人類自由意志,每一個關鍵時刻的自由意志卻只能面對兩種選擇:殘人或者自殘。

《螳螂》、《敲門》、《暘城》的主角保持一顆清明的心,自殘地背負起所有焦慮與傷害,這樣的選擇並沒有讓他們得到任何心靈上的平靜,反而是吞入了整個世界的污濁、疏離、鄙視,將自己驅離至社會邊緣,因為良知覺醒而始終無法融入社會。

或者有另一種人,他們選擇殘人,套上《藍色項圈》服膺於體制底下。對抗體制唯一的方法是讓自己成為體制的一部份,或許有一天爬上的頂端,便能成為操弄體制的權力核心。他們可能交遊廣闊、受人愛戴,四海之內皆《友達》。

過去被壓抑的良知,免不了得承受良知反撲的力量,在一切人生境遇越見順遂的中年。

於是,從《縫》起頭,親眼見到最親密的家人之間的鬥爭的人類,自以為能超脫此一輪迴的人類,無論殘人或自殘,免不了得走向與William Black的《純真之歌》完全相反的路程:第二次的墜落。

遙望夢想而耗盡一切心力織縫的翅膀,消弭了人類的體重,帶人類逃離困境,奔向不屬於黃泥黑土的夢想。是夢想的溫暖吸引了冷酷世間的人類,卻也是夢想的熱度燒融為了奔赴夢想而織縫的羽翼。 人類因為墮落而墜凡,因為追逐夢想而飛起,卻又因為飛起而再次墜落。

五年級的《伊卡勒斯》、《縫》,六年級的《螳螂》、《敲門》,七年級的《藍色項圈》、《友達》、八年級的《暘城》,是這個世界上五年級以下的所有人同時承受的創痛,也是他們曾經、目前、或將來得面對的難題。

就算克服了這些,看似擁有了幸福的生活,在他們老去的後半生仍然得面對另一個他們從未想過的問題:越是辛苦構築起的高塔,越是容易產生裂縫。越是飛得高聳入雲的翅膀,越是帶來更無救的墜落。

這不是一本短篇小說集,如果你用心讀,會發現:這是一本完整的小說。

更精確地說,這是一本充滿死亡陰影的成長小說。

成長,走向身心的成熟,這是正面的說法。反面:向衰老靠攏。畢竟,人從出生開始,就一直往死亡的那個點走去。活著,本身就是最精準的慢性自殺。差別在於,活著並成長的過程中,或是說邁向成熟的路途上,人類究竟讓多少自身的「活」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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