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12月12日星期四も天氣陰

1.關於十二月十二日，有兩個記憶。一是北一女的校慶，許多年之前，青春之門初開，有兩個女校的校慶，都會偕同一堆同學去「朝聖」。冬天的北一女跟春天的銘傳商專。去了倒也沒什麼搞頭，就是陪人（有「馬子」念這兩校的人）湊熱鬧，一間接一間教室吃喝玩樂，花錢逛園遊會。很奇怪的是，記憶中每次到這兩校，總是陰雨綿綿，濕答答的，大約跟不太精彩的笨拙青春有關吧。

另一個記憶則是關於高雄美麗島事件。專四那年十二月十日爆發美麗島事件，有位學長正好當憲兵，據說也被打得頭破血流，消息傳回學校，也不知真假。但隔幾天朝會時的集體表態聲討，卻成了重要依據，上台者個個義憤填膺，口號滿天飛（記得還有人喊「消滅萬惡共匪」，實在搞不清那邏輯是怎麼來的？）。當時報紙放得最大一張照片，大概就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暴徒」們不要再打了的那位婦人了。事隔這麼久，時轉勢移，不曉得她跟我那位憲兵學長現在都怎麼樣了？也是當時的事，施明德逃亡後，全島大通緝，懸賞金高得嚇人。有一天，一群同學到西門町看電影，突然有人說他看到施明德了。大家笑他想錢想瘋了，笨蛋才會躲到這裡來！沒想到幾天後，施明德真的在漢口街落網了。關於那個冬天的記憶，也是灰濛濛，一片寒流來襲的模樣，大約又是跟不太精彩的笨拙青春有關吧。

2.夜讀王朔《頑主》（風雲時代），所謂「痞子文學」代表作。不好。「王吧主人」的小說，看到現在，最好的還是《我是你爸爸》（麥田），跟那本對話錄《美人贈我蒙汗藥》（長江文藝）。有人說《看上去很美》（大塊）不錯，因為還沒看，因為他的作品之間落差頗大，還是先存疑，看過再說！

2002年12月13日星期五も天氣晴

今年第二個也是最後一個「十三號星期五」，果然不太吉利，腹痛在家休息。翻讀《東坡尺牘》，發現坡老甚愛「呵呵∼」，例如：

•某雖竊食靈芝，而君為國鑄造；藥力縱在君前，陰功必在君後也。呵呵∼
•婢去久矣，因公復起一念，果若遊此，當有新篇。果爾者，亦當破戒奉和也。も呵呵∼
•兒子比抄得唐書一部，又借得前漢欲抄。若了此二書，便是窮兒暴富也。呵呵も∼

坡老這一用語，大約跟習禪有關，兼以天性豁達，吃不開時每每看得開、想得開，所以才能逆來順受，不時一笑呵呵。其〈題己照容偈〉云：「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繫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儋州惠州。」，即可約略看出這種「深刻的豁達」之性格。

2002年12月15日星期日　天氣晴

下午亂看電視，偶然竟轉到威廉•赫特所主演《意外的旅客》一片。此片原著小說出自向來喜歡的Anne Tyler之手，說是她的成名作亦不為過。Anne Tyler是屬於「巴爾的摩」跟「中年男女」的作家，寫了一輩子，背景跟主角，總不出這二者。人到中年轉哀樂，Anne Tyler 捕捉中年人那份時不我與的惶恐哀愁、患得患失的厭倦疲頑、冷眼看世事的自我嘲弄，格外精微細膩。前些年，國內引進他好幾本小說，像《補綴的星球》（皇冠）、《歲月之梯》（方智）、《生命課程》（方智）、《鄉愁小館的晚餐》（方智）等，在國外都是暢銷大作，國內卻似乎迴響有限。大概台灣的中年人都愛看《壹週刊》，不愛看小說吧！呵呵∼

2002年12月17日星期二 天氣晴

1.天氣好得不像話。頗想清理辦公室的魚缸。細看發現，孔雀魚幾經繁衍，總數已超過六、七十隻矣。大的易撈，小的難捕。萬一不幸「倒髒水連魚兒都倒掉了」，那可不妙。但此刻不清理，異日還是有小魚新生，代代相繼，小大交錯，何時才是最好的清理時機？一下子竟也說不上來。傷腦筋的事哩！

2.晚上翻讀張舜徽《愛晚廬隨筆》（湖南教育），〈朱子語類錄要〉篇有一則論「敬」與「誠」：

敬是不放肆底意思，誠是不欺妄底意思。誠只是一個實，敬只是一個畏。妄誕欺詐為不誠，怠惰放肆為不敬，此誠敬之別。

這句話，真是值得檯面政客好好讀讀想想。民主的好，是好在人人有發言權，有話就可說：權力的好，是好在事事由我不由人，老子說了算。但也正因為如此，前者易流於肆無忌憚，喊爽賺爽就好；後者易流於無所畏懼，敢的拿去吃。不誠不敬，所以「船過水無痕」，所以「頭過身就過」。讓人看得怒火中燒，卻又無可奈何。真能叫這些人讀得下、想得清〈朱子語類〉這種書嗎？看看阿扁總統，想想秀蓮女士，我不相信！至於等而次之的，連相信都不用想！
（文／傅月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