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九日 星期五 天氣陰

讀畢姚穎所著《京話》。此書收入上海書店【民國史料筆記叢刊】。紀錄一九三二到四三年國民政府奠都南京時種種政壇花絮，宦海逸聞。作者時任職於南京市政府秘書處，深悉旁人所不知之內幕，籠總寫來，初發表於《論語》半月刊上，幽默諷頌，頗有看頭。書中有幾趣事，值得一記：

1.一九三三年秋，「中山陵園近忽有豺狼為患，上月鄉中某姓小孩，竟為所噬。現陵園警衛處召集獵戶，實行撲滅，曾以羔羊兩頭，繫於四方城下，意欲誘殺之。」
2.一九三四年春，「監察院三週年紀念，該院某君宴某某委員於浣花川菜館。席次，某君引前清某御史言曰：『上焉者，民生國計：中焉者，尋及苛細：若我輩者，不敢放屁！』一時哄堂大笑，咸讚其引用得體。」
3.一九三四年夏，「報載，鄂豫皖三省剿匪總司令部以豫匪張學良與副總司令張學良姓名相同，通令各部隊，將匪名改稱為『張學狼』。」
4. 一九四七年冬，「美國朋友送我們巨型玳瑁一隻，重逾四百數十斤，用意何在，則不得知，運京後不知是哪位大人的卓見，即放在中山陵墓旁供人參觀。」

十二月一日 星期日 天氣陰

胡金銓問許鞍華：「影片裡出現兩列火車，一列從左邊飛馳而來，一列從右邊飛馳而來，終於迎頭相撞了。導演要讓觀眾看到其中一列車的火車頭正面衝到觀眾眼前，轟然巨響，碎片四濺。換句話說，等於火車撞上攝影機的鏡頭。該怎麼拍？」許鞍華和我們幾個人還沒有想出答案，金銓說：「用一塊大鏡子豎在火車軌上，讓火車撞上那面鏡子，而攝影機則在一邊對準鏡子裡的情景開拍。效果會很真，驚心動魄！」——這是董橋追憶導演胡金銓的一段話。北美館台北雙年展有一大陸作品名為『砸碎鏡子』，作者宋冬就是用這手法，把天安門廣場、北京胡同、大小街道行人，砸了個粉碎！

十二月二日星期一 天氣晴

1.時序入冬，歲暮云終。翻讀《徒然草》，又見「於不得常住之世，而待老醜之必至，果何為哉！壽則多辱。至遲四十以前合當瞑目，此誠佳事也。」云云，怵目驚心！
2.閒逛光華商場，購得《我們這一代》攝影集一冊。大陸蕭全攝影、撰文，中國電影出版社一九九六年版。所收錄類皆作家、畫家、攝影家、搖滾歌手等肖像照。創作立意、攝影手法，都讓人想起謝春德那本《時代的臉》。於此書初睹已故詩人顧城影像，眉清目秀，大眼豐唇，生成富貴公子模樣。實在很難想像日後竟會手刃妻子情人後，自戕早夭。

十二月三日星期二 天氣晴

與友人曰吃晚餐。早到一個半鐘頭，無聊閒逛捷運大街 ，於69元書攤購得久大文化早經絕版《從『藍與黑』到『暗夜』》，頗樂。此書初版於1987年，討論「三十年來的暢銷書」，撰文者包括高信疆、杭之、王文興、蔡源煌等人，自是值得一讀。友人自美返台辦學生簽證，本以為當經折騰，誰知一試即過，既興奮又莫名其妙，幾人同桌邊吃喝邊討論，戲稱最可能原因有二：

1.簽證每天有駁回配額，規定非打回票多少張不可。當日輪到友人，值逢配額用盡，所以好狗命過關。
2.美國人只擋三十歲以下美貌未婚女子，四十歲以上容貌責任無法自負者，即使未婚，也一律放過關。

友人大笑，再提一未解疑問：對方還問我有無未婚夫，到底答「有」還是答「無」為佳？歸途於車上細細忖思，最佳答案當是：「有，不過剛死了！」

十二月四日星期三 天氣晴

書友文自秀「何妨一上樓書坊」，今日終於開張。下班後轉往一遊。店位於七樓，裝潢頗雅書頗有，從頭到尾點檢一過，邊看邊聽主人與人閒聊，「我告訴他，書店以魯迅作品為主。魯迅你認識嗎？對方回答什麼，你猜？」「喔，什麼？」「他說，當然認識呀。小學課本就有，漂流到荒島那個嘛。」——魯迅翁地下有知，大約又要作詩了。此日購得謝在杭《五雜組》（上海書店）、老舍《正紅旗下》（人民文學）、周作人豐子愷合著鍾叔和箋釋《兒童雜事詩圖箋釋》（中華書局），已去舊書得補回，心情頗佳。
（文／ 傅月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