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1月23日星期四も天氣陰

夜與友人相聚。席間談及消費信用卡借貸。友人來自韓國，在台落地生根，笑稱現時韓國年輕人結婚，一要準備一筆美容費，供新娘整型之用；二要徹查雙方信用卡紀錄，以免嫁娶到一個大債洞。韓國由於消費信用卡發行過濫，據說每個年輕人都背負台幣七、八十萬的債款。「韓國當局嚇壞了，認為很可能造成第二次金融危機。正在緊縮辦卡資格跟程序。」友人話鋒一轉：「我們現在卻大張旗鼓，鼓勵現金卡，還說什麼借錢是高尚的行為。借錢有什麼好高尚的？」大家議論紛紛，一時苗頭又對準六、七年級生，「好逸惡勞」、「吃不了苦頭」、「不知在想什麼」之類的批評都出籠了。今夜討論主題之一是「教育」，談了半天，這些大人總算也承認，教育這樣亂改，難怪年輕人無法建立「中心思想」，只能隨波逐流，跟著消費走了。年輕人不行！多半大人跑不了責任的。

夜讀陳香編著《台灣竹枝詞選集》，中有連橫〈稻江冶春竹枝詞〉二十四首，其中有詠三重者：

二重埔接三重埔，
萬頃花田萬斛珠。
穀雨清明都過了，
采花曾似采茶無。

卅載寓居三重地，「黑道淵藪」之名常蓋頭。這首竹枝詞總算掃卻烏雲若干，此地原來也曾有好景怡人，只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出來那會是怎樣一種景況了。「萬頃花田萬斛珠」，不過八十年前的事吧，欲覓無蹤誰解得？呵呵∼

1月24日星期五も天氣陰

午飯後，閒逛舊書店。購書一批：王力雄，《天葬——西藏的命運》（明鏡）、蘇珊•桑塔格，《疾病的隱喻》（大田）、費震鐘，《墮落時代——明代文人的集體墮落》（立緒）及明代徐長孺所輯的《東坡禪喜錄》。每屆年關，購書速度總會增加，這本也好，那本也要。原因無他，心裡有個聲音在說：「多買幾本，年假好好看！」其實年假頂多七八天，一天一本，頂多十本打死。每每卻樂於被這聲音蠱惑，一本一本又一本，總要準備個十幾二十本才心安，台諺：「吃雞阿嬤名」，所指的就是這個。^_^

夜讀清人蔡澄《雞窗叢談》，中有「人生當具三副痛淚：一哭天下大事不可為；一哭文章無知己；一哭淪落不偶佳人。」文人意氣，多半如此。有心無力，可當一笑，可浮一大白！

1月25日星期六も天氣晴

今日大晴。午後於中正紀念堂演講。門外冬陽催汗出，廳內冷氣強吹。熱漲冷縮，頗不宜人。希哩呼嚕扯了二個小時，雖然用心準備，演出畢竟打折扣。草草了事，不能說滿意。倒是因此跟許多友人碰面，值得高興！演講是虛，沒什麼好說。情誼是真，點滴在心頭。新書出後，未能免俗，上電台、接演講，號稱「打書」，這是商業時代的新作法，嚴拒未免矯情，試試也頗好玩，但若因此而反客為主，誤了重點，那就是迷途了。止庵所言，深得我心：「買書第一、讀書第二、編書第三、寫書第四」，「打書」不在名單上，時候到了就該喊停！

1月26日星期日も天氣晴

常走大陸，怕被迷惑，忘了該政權本質。特別把厚如磚頭的《毛澤東私人醫生回憶錄》（時報）翻了出來，準備春節好好讀讀。誰知一翻便無法住手，這幾日睡前總要讀上十來頁才甘願就寢。此書為毛澤東保健醫生李志綏所寫，1994年書出，轟動海內外，人手一冊。透過這位醫生幾近三十年的貼身觀察，毛澤東獨裁、殘忍性格暴露無遺，弄得中共尷尬異常，隔年李醫生於猝死芝加哥，許多人懷疑可能慘遭毒手，乃「江南案」翻版。

這本書中所揭露內幕不少，最讓人不敢恭維的，問過許多朋友，大家都說是這李幫毛檢查口腔那一段：

牙齒上積垢太多，成了一層綠色膜。毛保存著農村習慣，從來不刷牙，睡醒後，最多只不過用茶水漱口，叫他看牙醫，更是比登天還難。我想起，十月一日在天安門上，彭德懷走來同我說：「主席的牙齒像是塗了一層綠漆，你們要勸他刷牙。」毛有幾顆牙齒，用手指稍壓牙齦，就有少量膿液排出。

光這一點，我就寧可投蔣介石一票。雖然是假牙，人家畢竟弄得乾乾淨淨。同樣是由侍衛代勞，毛澤東只願擦身，蔣介石可都是如假包換洗澡的哩。

1月27日星期一も天氣晴

晚上吃尾牙，酒不敢足飯很飽。碰到幾位平日難得一見的朋友，很高興，相約來年定要撥空再聚。這話年年都有說，年年都難辦到。結果每次碰面總是為了公事，夤緣方得一聚。一入江湖歲月催，紅塵難見如參商，人生多半如此等後悔吧。呵呵∼吃罷飯，夜深矣。搭計程車回家，司機正在收聽「連宋配」、「內閣搬風」等新聞，問我有何看法？我無言以對，蓋眾所皆知，台灣計程車司機乃全世界最佳政治評論員，予何言哉？予豈能言哉？車行匆匆，街景忽熱忽冷，有紅男綠女牽手買年貨，也有失所遊民徘徊街頭、老婦稚兒推攤趕路。忽然想到黃仲則〈都門秋思〉「全家都在風聲裡，九月衣裳未剪裁」句，心頭不禁一陣惘然。台灣本來好所在，真的已經蓋棺論定，只是「本來」而已了嗎？我不相信，還要再拼！
（文／傅月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