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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芬•老人•雨〉 中華民國 92 年 3 月 28 日∼92 年 4月 3 日
 

三月二十八日 星期五

中午,網友卓支來訪。前此,他也收有谷崎潤一郎迻譯,昭和十四年(1939)中央公論社所出的《源氏物語》,準備送給正在攻讀日本文學的外甥當畢業禮物,卻苦於缺少第十卷,無法圓滿。輾轉得知我手邊也有一套後,於網路貼文商借影印,湊齊成套。此為佳事,自然答應。攜出影印歸來後,煮茶相談甚歡,他對於台北舊書店瞭若指掌,如數家珍,手邊也蒐羅頗多珍本。蒙他不吝告知,又確認了好幾家值得一遊的書店,真是大收穫!台北多奇人,臥虎藏龍,此又一例。

卓支走後,PK2來訪。另一位以「小讀頭」為名的網友,愛看書愛買書愛逛書店,尤其台北販賣大陸書藉的書店,熟稔如自家所開,不愧大春高足。遠程來訪,特別送了他一本繆全吉所著的清代幕府制度論文,加上在書架《中國近代出版史料》、《中國近代出版史料》找到幾篇關於傳統兒童啟蒙讀物的文章,欣喜若狂,蓋他的畢業論文即以此為題也。

黃昏落雨,跟PK2打傘到茉莉書店閒逛,恰逢有一研究者傾書而出,一推車都是文史哲專著,頗多絕版品,兩人蹲在地上各各翻弄挑選了幾種,再巡視全店一過,方才心滿意足,踏雨而歸。

 

三月二十九日 星期六

1973年,巴黎和談順利,越戰彷彿就要落幕,和平可期。採訪越戰新聞多年的日本記者今井今朝春想起了昔日採訪時所碰到的這個那個戰爭孤兒,心情起伏難安︰

大致上說,戰爭快要結束了。然而,對小孩子們來說,戰爭結束了,他們的生活想必會一日比一日淒慘難過吧。因為在戰爭情況下,這些孩子們還被當成戰爭孤兒看待,還會有來自不同地方的救濟援手。一旦戰爭結束了,成人們將埋首於自個兒的事,恐怕再也沒有人理會這些小孩子吧。我痛切地希望,永遠有人緊緊地摟抱這些小孩子。

因此,他又專程飛回到了越南,攝影記錄下這些孩子的生活,同時收集孩子的日記、詩作,搭配圖片,出版了《寫給戰爭叔叔》這樣一本書。此書在當年有沒有造成任何影響?我完全不知道。手中所有的這本,是在一堆舊書中撿拾起,1977年台北「迅雷出版社」所出版,許潮雄的中譯本。週六夜裡,仔細翻讀,心中一陣撫然。寧為太平犬,勿為亂世人。稚子何辜,小小年紀就要在烽火硝煙之間苟且偷生,為了生存用盡全身力氣,卻仍茫茫不知明日前途在哪裡?其中〈阿芬日記〉篇有一則寫道︰

今天媽媽得還債,把家裡的錢都還光了,沒有錢去批購甘蔗。向隔壁的伯母借錢,但是也沒有借到。
沒辦法,只好呆在家裡打打掃、洗洗東西。爸爸的遺像,我也給擦得乾乾淨淨。前幾天,弟弟讓掉下來的像框玻璃給割破了,爸爸一定也很痛。我賺了錢一定要給爸爸的遺像買一塊新玻璃。
我跟媽媽說,今天不用吃飯了,就讓我睡覺吧。所以我就睡了一整天。

1973年的西貢,13歲的阮氏芬,父親戰死了,母親重病在身,11歲的妹妹、七歲跟兩歲的弟弟,一家五口全靠她每天挑著20公斤重的擔子四處賣甘蔗過活。因為生活實在悲苦,阿芬日記坦承還曾出賣了一次身體給韓國兵,並且不幸懷孕了。全家人在苦難中過扶持日子,「將來一定會有好運氣!」這是媽媽的口頭禪。阿芬呢?她只想賺了錢,給爸爸的遺像買一塊新玻璃。

戰爭,戰爭,又解放誰了?看得到的血肉模糊是不幸運途;看不到的生命煎熬,那才是真正的悲慘人間。此時此刻的巴格達,想必也有一個阿芬正在誕生吧!


 

三月三十日 星期日

假如有人問我,現代生活最可怕的是什麼?我一定答說︰就是一切都可以「消費」。商品不論,文化可以消費、藝術可以消費、創作可以消費,連人也可以被消費,消費的結果,就是「異化」、「疏離」;消費的方式,就是不斷推陳出新,以新代舊,讓人複雜紊亂、匆匆忙忙中浮泛追逐生活下去,無法深刻理解自己與別人、與社會、與天地自然之間的關係。

這段話純然有感而發,翻閱筆記小說,其中記載︰

• 春花落瓣,秋花落朵,蓋氣候使然也。前人無道及者。(宋犖•《筠廊筆記》)
• 春花已半開者,用刀剪下,及插之蘿蔔上,卻以花盆用土種之,時時澆溉,異時花過,則根已生矣。既不傷生意,又可得種,亦奇法。梅雨中,旋摘菊叢嫩枝,插地下作一處,以蘆席作一棚,高尺四五,覆之,遇雨則除去以受露,無不活者。且叢矮作花可觀,上盆尤佳。(周密•癸辛雜識)

如今一般讀書人,還能這樣觀察深刻,與天地自然同心同意,默契而活者,大概很少了吧。這個時代,讀書有時候也只是一種消費而已。


 

三月三十一日 星期一

早晨,在台北捷運站候車,乘客不多,眼角忽見一老人朝月台末端鐵柵門快步走去,初不以為意,不久卻見他面向柵門,頭望隧道遠方,久久不動,心始微異。再過不久,地面燈閃風動,列車將進站,老人身子離月台邊緣不過一步之遙,另端警哨嗶嗶驚響,催促老人遠離。我急忙靠過去了解狀況,才走不到幾公尺,忽然辨出潺潺水落聲,「不會吧,背背,這裡是捷運站,那是鐵軌哩」,再往前一步,手部動作明顯,老先生正在小便!警哨還在響,所有人都轉頭望過來,列車隆隆聲已清楚可聞,大家都覺得危險萬分。天呀!那欸安呢,我該怎麼辦?——說來沒人相信,但這真正就是今天早上我在捷運車站親歷的驚險場面。最後,在我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冒著被噴一身尿水,強硬拉開老先生時,老先生給了我一個「方便」落幕下台階。在他肩膀左右抖動兩下時,列車恰巧進站,趁著上下人潮,他面無表情地繞個大彎,搭上電扶梯,走了。奇怪的老人,浮生萬象的台北城市。該怎麼說它呢?


 

四月二日 星期

大雨滂沱,入春以來最大的一場。早上出門褲腳鞋襪都溼了。繼續多下幾天,隱隱蠢動、作勢欲發的旱魃,或者可以被驅跑了。

撐著油紙傘,獨自
徬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著
一個丁香一樣地
結著愁怨的姑娘。

夜裡,雨還下著。燈下,忽然想起了這樣的詩句,是戴望舒的〈雨巷〉。

 
四月三日 星期四

影星張國榮前日跳樓自殺,港台一片震驚,昨天、今天報紙均以頭條滿版刊出相關消息,預定月底出刊的《蘋果日報》也出號外贈閱。張國榮所以自殺,據傳與同志身分、感情壓力有關,惟不知真相如何?如前日所述,現代社會一切可消費,總是新的壓倒舊的,過去了就彷彿不重要了。今天幾份報紙平均下來,張國榮佔去三版有餘,美伊戰事二版,SARS疫情二版不到,數量比例如此,至於何者更重要更值得關切,那就隨人選定了。
(文/傅月庵 於03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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