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日も星期五

《蘋果日報》正式發刊，每份五元，加贈鍾麗緹清涼海報一張。據稱出報60萬份，迅即一空。中午到便利商店購物，發現仍有殘餘，隨手帶回一份翻閱。整體感覺與港版無多大差異，仍以聳動標題、腥羶色內容為主，事件照片肆無忌憚暴露，報紙的新聞自由無限延伸，被報導者的人權隱私一無顧及。最讓人難過，但也預料得到的是所謂「副刊」中劉大任專欄，短短五百字，開場都不夠，一如董橋初入香港「蘋果」，無非半朵壁花耳。前日黎智英洋洋灑灑發表一篇辦報感言，文末稱要當個「絕不干涉」的老闆，看到今天的成果，其言可笑大約就如中共所稱，在「一個中國」前提下，台灣怎樣搞都可以。只不過這「一個中國」，如今換成「一個蘋果」而已。

下午到光華商場採訪。受到SARS影響，商景冷清，顧客寥落。前日聽人言，原本人潮如湧的通道，難得可以從這端直視彼端，一無遮掩。今日一見，果然不錯。距離上一次看到這般「清明」景象，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因此急忙讓隨行同事拍下此難得鏡頭。歸途路過工專（北科大）門口，驀然發覺在校時才一人身高的路榕，已是仰望蔭濃，樹鬚垂垂，徑可合抱了。「樹猶如此，人何以堪？」古人慨嘆，真是一點沒錯。

夜裡不知何故，頭痛、腹痛不已，幸得未曾發燒。靜坐翻閱黃俊東《獵書小記》，此書話名著，嚮往多時，蒐羅總不至。前日於『聊齋』緣識香港林冠中兄，暢聊一陣，竟蒙寄贈。1979年明窗初版，品相奇佳，觸手如新。千里之愛，感何如之？這幾日頗思有以回贈，幾經思量揀擇，總無適當相稱者，十分傷腦筋。深情難為報，此又一例。

五月三日も星期六

晨起，頭痛已癒，腹痛不止，翻箱找出「正露丸」服用。「正露」者，「征露」也。「露」指「露西亞」，日文漢字，「俄羅斯」也。據稱此藥丸乃上世紀初日俄戰爭時日人發明，專用以醫治士兵痢疾腹瀉者。日治時期傳入台灣，成為家居必備藥品，因其味濃，俗稱為「臭藥丸」。從小家中有人腹痛，吞食數顆，即可見效。此次卻有些失靈，直到午後，腹痛悠悠依然，因也忍得，所以就懶得看醫生去了。今日起起臥臥懶懶散散，看了一場NBA季後賽，一場中華職棒，胡亂殺去時間，坡翁稱「因病得閒殊不惡」，想必即是如此心情。

五月四日も星期日

腹痛已無大礙，上午騎車再逛重新橋跳蚤市場。此日書緣殊勝，於一冷攤低價購得掃葉山房光緒石印本我佛山人《滑稽談》、光緒丙子年天目山樵批校商務印書館鉛印精裝本《儒林外史》、光緒三十四年上海廣智書局鉛印精裝本《分類精校飲冰室文集》下冊。我佛山人即吳研人，清末活躍於上海文壇的說部作家，阿英將他與李伯元、劉鶚、曾樸並稱為「清末四大小說家」，最有名作品包括《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恨海》、《九命奇冤》等，此《滑稽談》為其筆記小說，類如時事札記，頗可見出其創作根據與乎當日上海社會情狀，此冊頗疑即初版本；《儒林外史》、《分類精校飲冰室文集》，雖非罕本，但因出刊恰當中國新舊出版交接之際，或足為中國早期西式印刷裝訂參考。

除此之外，復於另一攤中購得民國四十八年藝文印書館影印線裝《波外詩稿》。此書大可注意。「波外」即「波外翁」，臺靜農先生《龍坡雜文》〈記波外翁〉一文中的喬大壯先生也。喬氏與魯迅先生亦有淵源，戰後受聘為臺大中文系主任，受到許壽裳先生之死刺激，精神不穩，縱酒潦倒，重返大陸後，竟棄世自殺。此書收錄遺詩兩種，印刷不甚精，亦可見出當時克難窘狀。其中有以〈何處難忘酒〉為題者，或可略見此翁心情：

何處難忘酒，憂罹失古今。市貧兵子貴，王夥戰氛深。割據誇僑置，談言待陸沈。此時無一醆，危涕更能禁。

五月五日も星期一

疫情擴散加劇，醫護人員紛紛病倒，台灣幾成危域矣。海外友人來信問訊，苦中作樂的回答是：「逛街危險、看戲危險、唱歌危險、聚會危險、人多的地方危險；運動散步好、早睡早起好、居家自處好，這下子想不正常過日子都不行了。上帝透過AIDS教會人類安全性行為，透過SARS又在教我們如何正常過日子了。」

近日讀畢的幾本書：凌志軍《變化》，甚佳；臉譜卜洛克新系列《殺手》，無甚感覺。此君作品，「史卡德」最好，「雅賊」、「殺手」均無足觀。閱讀「殺手」時，不知怎的，一直讓我想起古龍的小說，此事有空當可細辨；陳芳明《荊棘的閘門》，頗佳；柴田練三郎《猿飛佐助》，講述關原之戰到大阪冬之陣間，真田幸村輔佐豐臣秀賴與德川家康對抗的時代小說，著名忍者自猿飛佐助以下，一一出籠，小說情節敷演，真有不可思議，引人入勝之處。柴田氏享譽日本文壇數十年，絕非浪得虛名。從《決鬥者宮本武藏》、《孤劍不折》到《眠狂四郎孤星劍》，此君在台灣，大約也擁有一大批「粉絲」（fans）才對。

今日開始重讀《醒世姻緣》，此書初閱早在二十餘年前，讀的是大東書局害死人眼睛的雙欄細字本。前幾年屢聽友人談及此書，說是被低估了的小說，亟思找一好版本重讀，前日於茉莉書店購得聯經點校註釋本，版式清朗堪讀，因得遂願。

五月六日も星期二

夜裡接獲電話，好友C病情告急，趕赴醫院，雖及見一面，但都無知覺矣。午夜前溘然而逝，奮戰掙扎半年，終於還是不敵造化，安息天父懷抱。眾人強抑傷痛，料理後事，直至送往殯儀館厝置。歸家後，身累心哀，輾轉難眠。二十餘年往事如潮湧現，東引反共救國軍初遇歷歷在目。此生交友多，知己少，C是少數一人，無奈命如紙薄，英年早逝。滿城風雨故人去，暗夜中綴字成行，略誌悲情：

生命是海浪
溢過來溢過去
舊的退了
新的就要湧來
湧得累了
有一天，我也會
浸潤在暗黑之中
閉眼仰視藍色星光
讓那一滴清涼
靜靜掉落我的胸膛
慢慢慢慢慢慢
我就會見到
久違了，兄弟
屬於你我的笑容
與乎無垠光亮
（文／傅月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