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O 讀書共和國－－書人公聽週記

〈燕子‧腳趾‧難〉　中華民國 92 年 8 月 1 日～92 年 8 月 7 日

八月一日✽星期五曹錦輝二度出賽，表現不佳，無關勝負。此或如股市獲利回吐，小跌盤整後，還會攀高，久遠卻不復憂也。

八月二日✽星期六

花蓮縣長補選，民進黨動員全黨之力、舉國之資源，頹勢難挽，還是慘敗！1960年4月22日，台灣民主顛躓起步，言曦先生寫過一篇題為（美國）〈候選人精神〉文章，用以勉勵國人：

無論屬於批評或屬於自薦，亦皆有其適當的分際：一、對於政體與憲法的尊重（在美國如有人在競選演說中主張採用帝制，必遭嚴厲的干涉）；二、層次不踰，屬於州政府範圍內的候選人，其政見不涉及聯邦政府的臧否；三、不承諾給予某一特定人群的非分權益（例如女性的候選人倘承諾當選後把公立學校所有男性的教職員一律解雇，以擴張女性的就業機會，是不可想像的）；四、不以個人的隱私攻擊對手。

這算是選舉ABC，民主的初步了。然而經過40年又4個月之後，我們拿這四點去檢驗這次選舉，竟然發現無一能行，分際難守（不願守？）黨禁是解除了，但民主進步了嗎？真的很難說！

八月二日✽星期六

古人文章有系譜，性質分公私，「記傳議論」公諸大眾，為流傳取名而寫，實話實說的少；「日記」看似隱絕，實則未必，下筆即存心給人看，有所為而寫者，正不在少數，清代李慈銘《越縵堂日記》即是一例。介乎兩者之間，心情自然流露，言語不諱者，當屬「書信」了。烏臺詩案之後，蘇東坡如驚弓之鳥，畏事之至，廢詩不寫，心中自然而然設了一所「警總」。夜讀《東坡尺牘》，臨事悚然之情，可哀可憫。中國文人，千古以來，同受此驚，大約都成了某種深層文化制約了：

示諭〈燕子樓記〉，某於公契義如此，豈復有所惜？況得託付老兄與此勝境，豈非不肖之幸？但困躓之甚，出口落筆，為見憎者所箋註。兒子自京師歸，言之詳矣。意謂不如牢閉口，莫把筆，庶幾免矣。雖託示向前所作，好事者豈論前後？即異日稍出災厄，不甚為人所憎，當為公作耳。千萬哀察。

這封信，大約是友人跟蘇東坡邀稿，請他寫篇〈燕子樓記〉（燕子樓是唐代名妓關盼盼的居室，位在古稱「彭城」的徐州，馮夢龍《警世通言》〈錢舍人題詩燕子樓〉即追記其事），蘇東坡一朝被蛇咬，畏譏怕讒到了極點，因此給推卻了。「出口落筆，為見憎者所箋註」、「牢閉口，莫把筆」，三言兩語，包藏多少辛酸。蘇東坡雖然沒寫〈燕子樓記〉，卻寫過一闕很有名的【永遇樂】，自註「彭城夜宿燕子樓，夢盼盼，因作此詞」。但不知是在「異日稍出災厄，不甚為人所憎」後所寫，還是早寫了，友人讀後，才要他再寫篇〈燕子樓記〉：

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曲港跳魚，圓荷泄露，寂寞無人見。沈如三鼓，鏗然一葉，黯黯夢雲驚斷。夜茫茫，重尋無處，覺來小園行遍。

天涯倦客，心中歸路，望斷故園心眼。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新歡舊怨。異時對，黃樓夜景，為余浩歎。

這闕詞，若為「見憎者」所知，誅心腹誹箋註起來，大約又是「充滿怨懟，無禮於君父」了。中國詩詞，月朦朧，鳥朦朧，橫看成嶺側成峰，隨時都留給「政治干預」許多想像與發揮的餘地。^_^

八月三日✽星期日

颱風要來？颱風不來？
颱風終於來了！颱風在南方，
島北的你，只分到少少的
風跟斜斜的、斜斜的
點滴掉落的太陽雨。

「大暑後十五日，斗指坤為立秋。秋者揫也，物於此而揫斂也。後十五日，斗指申為處暑，言瀆暑將退伏而潛處也。」《養餘月令》引〈經緯〉的話說的，意思很簡單，再過5天的8月8日，也就是陰曆7月11日，就是立秋，以後漸漸會涼快了。真的嗎？聽說西歐熱浪四溢，熱死了好些個老人家哩。

八月五日✽星期二

下午與友人聚會喝咖啡。閒聊到大陸出版品進口辦法，其中規定台灣出版社已購得版權者，書商不得進口，以免擾亂市場。這是保護本地產業的美意，實施起來，卻窒礙難行。

以錢鍾書夫人楊絳回憶錄《我們仨》為例，台灣繁體版還沒上市，大陸簡體版、香港繁體版便已同步出版。港版因標價高，較無競爭力，簡體版水貨則或公開或地下流傳，台灣出版社權益蕩然無保。此事有否取締？如何取締？出版社人手有限，頂多去函書商警告。審核版權單位（出版協會等）有權無責，頂多移文新聞局告知情況。至於新聞局，依以往取締色情書刊的效率來看，屆時又要會同有關單位（警察局啦、地方新聞處什麼的），等到真正出馬取締時，大約熱賣週期過去，書商也賺飽了。

這種情形可怕倒不可笑，另一個可能、可怕又可笑的是，台灣把版權賣給大陸（譬如幾米的作品），大陸同步製作完成後，再回銷台灣，低價競爭。隨著簡體字識字人口日益增加（由繁入簡易，一般人只要用心翻讀一本小說後，簡體字多半識得了），台灣出版人搬石頭砸自己腳的可能性也越來越大。「台灣出版環境，真的越來越困難了」，這是本日結論，一座四人，無異議通過！

附記，東坡尺牘明人批點有所謂「言之色飛，詞雖飄撇，而心喜之狀已見」云云。「飄撇」兩字可疑，台語「ㄆㄧㄠㄆㄧㄝ」（形容瀟灑不拘），一般對以「漂泊」兩字，論音義，「飄撇」或者更近似。

八月七日✽星期四

都說膝蓋是人體最難看、最沒個性的部份。夏日坐捷運，百無聊賴亂亂看，無論男女，膝蓋確實都像N95口罩，圓溜溜沒啥個性，但論難看，看來看去，似乎還比不上腳趾。古人以「玉筍」、「玉尖」、「玉纖」來形容女性手指，無不充滿想像。至於腳趾，好像只有一個很好笑的代名詞︰「走指」。宋人〈雪中聞鳩〉詩︰「通衢結泥冰，走指墮或半」，跟明人〈學書〉詩的「歌徹陽春酒半醺，玉尖搦管蘸香雲」比起來，也簡直天差地了。假如你真的很無聊也夠無聊，不妨趁此夏日好好比較捷運之上、涼鞋之中的男女老幼腳趾，最最高明，除了幾少數當得「乾淨」兩字，無論如何塗抹趾甲油彩，似乎還是無法予人以更多想像，給予更高評價哩。

夜裡，聽說喬志高老先生耄耋喪偶，梅卿女士過世了，心頭不禁一陣唏噓。老先生如今也有八十好幾了吧？嫺於中西文學，勇於譯事的《今日世界》同輩文人，夏濟安、宋淇（林以亮）、湯新楣、徐訏等人，或早或晚，都歸道山，如今大約就剩喬志高跟思果兩位老先生了。老成凋零，人死如燈滅，但有些燈滅了，卻總會讓這世界暗得更多、更快一些。但願老先生多保重，一切都好！
（文／傅月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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