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我材必有用非草草了事何求放下

初學書法時,以《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入手,老師總是說:「入筆必要方筆,瘦硬堅挺,『戈』劃如勇猛武將,橫劃必右上傾斜,全字呈背式結構云云…。」

後又學顏真卿,又一老師又說:「入筆要圓潤厚實,要像山中老智覺者,橫平而豎直。全字呈向式結構法…。」

一開始也用全力記住歐陽詢的技法,後又得在顏真卿字體中全數刪除,記得之後,再忘記,重新建構一新的學習生命。

後又學魏碑、小楷、褚遂良等,待楷書大約習盡,想學行書,但另一老師建議先習草書,故在束縛規矩之後,學習唐僧懷素的狂草自敘帖,內心又是一番轉折,需要極度解放。在懷素的自敘帖中,我充分體會到自由的美好,狂草風格裡面,提綱挈領地了解,不再是斤斤計較的瑣碎。

而狂草之後,又好好地浸淫晉朝「逸趣」式的文人書風,又進入另一層書法的天地,這其中無法截然說明那一種書法風格是高是低,但在個人前進的過程中,真是峰迴路轉,一山另有一山高。這種學習的狀態是美好的,一段過了就放下,再提起另一段,只有放下才有空間再提起。

古代有趙子龍救阿斗的故事─七進七出,很能解釋學習過程的捨與得。每每有人說書法的進步須有人「點破」,這也許只是局初思考的一小步,人的思考無限寬廣,只有小格局的人,才死抱著一些角度不放。得到了,在心中忘記了,沒關係,它必將深入生命,看似沒有,卻會在該出現時出現,不會憑空不見了。

古代王國維論人生三境界,第三境界即是「驀然回首,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是指人生在最高層的時候,「悟」到生命中的來來去去,沒有終點,也沒有起點,找到人生的一個「真我」,找到一個心中的定見,那亦必然要放下很多的執著,很多千辛萬苦得來在心中的知識障,統統忘掉,因著時勢的前進,做最明智的抉擇。

人學會了一種新的技法,事實上是有成就感的,也可能因為這種成就感而有生存的動力,但人一旦更上一層樓的時候,才發現當時的執著該放下。

更上一層樓是辛苦的,惟有打破辛苦上樓梯的過程,才能享受發現技術與生命之道的差別。書法寫了那麼多種傳統的字體,也試圖去理解古代書寫此種字體的心路歷程與時代環境,才發現不是容易的,而更大的發現則是現今我們的時代環境與古代是完全的不同,學習起來縱使很相像,精神卻很難一致,徒勞而不能有功;另外則是,我是我,我也不是古人,古人也不是我,我何苦用這麼多的心神去學古人。人在最極致表現的階段,幾乎都是與生俱來的性格,作最終的決定,即使我學到古人那樣又何如,一點意思也沒有,我只有開發天地生下我的這顆頭腦,來創造無窮的生命可能,因為我是當下無限生命中唯一的真我,不要被別人代替,也不要代替別人。

於是我寫了「放下」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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